幾年前還在教育文化委員會時,得知教育部在推教授多元升等方案。所謂多元升等,主要分為研究、產學合作、教學這三種升等途徑,希望藉由政策引導,改善扭曲的大學教授升等態樣。落實到大專校院,雖然手頭無統計資料,但問過幾位在大學任教的師長,實際狀況可能還是九點多比接近一比零點零零零幾,而且各校的衡量標準也都不盡相同。
如今我已記不清楚政策方案的細節,也不瞭解各校又如何擬定對策了。不過私心以為,教學升等的績效衡量,不能僅僅是甚麼教學評鑑;其實,教學也能也該有成果產出,例如課程講義。
對於我這個畢業很久、但還算持續自學的人來說,我一直希望大學教師能夠將授課講義放上網路,甚至整理成書出售也可以,好讓知識得以傳播。
去年,我在網路上找到高中同窗讀紐約大學 NYU 經濟學博士時的助教課講義,英文寫的,記載了賽局理論觀點的產業組織研究的基本輪廓。雖然看都看不懂,第二頁就是方程式,但還是下載存查。同窗現在在南加大(USC)經濟系教書,是好榜樣。
再之前,因為碩士論文指導教授常在課堂懷想當年在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讀博士的時候,聽了好多次 Erik Olin Wright 的 "621",也就是「階級、國家與意識形態」(CLASS, STATE AND IDEOLOGY)這堂課,因此我循線找到這堂課的課程大綱以及每週講義,印象中合併後的檔案份量上百頁。
再更之前,因為查詢 2010 年比諾貝爾經濟學獎更難得到的克拉克獎(John Bates Clark Medal)得主Esther Duflo,便到麻省理工學院 MIT 經濟系網站逛一逛,除了看Duflo之外,也看了早前的克拉克獎得主、日後寫作《國家為什麼會失敗》的Daron Acemoglu的官網,然後就下載了他的「政治經濟學」、「勞動經濟學」、「經濟成長」的課程講義。我知道我看不懂,難的不是英文,而是方程式與數學,但還是要下載,因為每門課的講義,幾乎都是四、五百頁的英文,直逼教科書的規模,為行內行外的人,提供了一幅全面且可靠的知識地圖。
是的,知識地圖。當年修王甫昌老師的「族群關係」、旁聽「社會運動」,王老師的課程大綱,基本上就是一份完整的博士資格考書目,加上每週提供三頁以上的講義,一學期之後,我們大概就知道這個領域有哪些理論、哪些議題、哪些是繞都繞不過去一定要讀的文獻,然後有了這張知識地圖,我們也才能將自己關心的題目,安置在該安置的地方,而不是一出手就讓行家竊笑──這傢伙來亂的。
因為這些親身體驗或網路遊歷,因而我很盼望,能有更多的老師也能如此嘉惠如我這般的陌生人。但是就我所知,在台灣這樣做的人極少極少。我不知道為什麼。硬要找原因,可能是擔心自己的知識勞動成果被偷吧?這個擔心無可厚非,情有可原。然而,換個角度想,米國大咖教授、小咖博士生如我同學都不怕了,甚至有些人還將工作論文(working paper)、自己建置的資料庫都勇敢上網公開,那有甚麼好擔心的呢?遑論許多老師(曾)主張知識是公共財。
至於我,我不喜歡教課,鐵齒相信學習是自己該想辦法的事情。但為了糊口,少數當助教的經驗,我每堂課幾乎都寫講義,小班小組的會自費影印發給同學,大班則黑板板書,多是翻譯或整理讀本內容,無甚可觀。製作講義的主因不是為了學生,而是為了自己。我常常會歪樓,東拉西扯,只好寫好「劇本」,照走一遍。一定要規訓自己,否則會受到懲罰,從外太空講到內子宮,我不知所云,學生不知所蹤。
現在我就只是一位普通讀者。讀者也該有讀者的勞動,例如做筆記。我以前很懶惰,基本上不寫筆記,寫論文的時候痛苦萬分,雖然大多數基本文獻讀過多次,也能「口述」大致內容,但一打字,卻言之而不成理。死線將至,詢問寫過碩博士論文與期刊論文的前輩,他給我一個建議:作筆記。因此,只好學乖,乖乖「做工」。
十幾年前,當時還在中研院社會所的鄭陸霖老師寫過一篇部落格文章,題目叫「打字是基本功」。鄭老師說,閱讀與思考,得將自己當成「勞動者」,而不是「心靈的貴族」:
思想與閱讀,必須要用打字,用很勤奮地把所有漂浮不定的念頭一個個、不取巧地「釘在地面」的苦功夫才能變成「你的」東西,才能慢慢培養出一種更完整的「自覺」,才能夠避免在閱讀與思想中「迷失了自己」。
我現在讀得很少很慢,但拜託自己,儘量打字作筆記,累積材料,以求有朝一日,也能繪製出屬於自己的知識地圖。
筆記作為一種勞動,而我也是做功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