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6日 星期四

跟名人過一年


中共十九大選出了新一批政治局常委,按順序是習近平、李克強、栗戰書、汪洋、王滬寧、趙樂際、韓正。政治是「人」的問題,因此誰「入常」誰「失常」,媒體輿論自然熱議。但政治也是思想與理論的問題,特別在此次「習思想」入黨章,因此誰是「思想導師」倒成為另一個焦點。

此人就是所謂「三朝帝師」的王滬寧。讀到端傳媒一篇名為〈從明星學者到三朝帝師,晉級中共權力巔峰的王滬寧是誰?〉讀著讀著,讓我感興趣的已經不是王滬寧的思想及養成;我最感興趣的是王滬寧在「進京」之前,19951月出版的日記書《政治的人生》。

那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的「名人日記」系列中的一冊。照端傳媒的報導內文,除了王滬寧,我還查了一下其他「名人」,孤陋寡聞,皆是初聞其名:劇作家沙葉新、小說家兼「紅學」家劉心武、演員潘虹、作家趙麗宏、中國社科院副院長劉吉。

稍微瀏覽過《政治的人生》,幾乎是讀書電影教學研究的筆記。平平淡淡。若回到1995年,讀到這本書,能夠探知王滬寧未來的仕途嗎?還是會認為,這不過就是一位教授的一年日記?


然而坦白說,《政治的人生》我最感興趣的,反而是書的形式,以及出版的企劃構想。

台灣有沒有出版過「名人日記系列」呢?就我所知,有的。爾雅出版社從2002年開始到2010年,總共出版了九本日記書。

2002年爾雅的創辦人兼發行人隱地以身作則,2003年郭強生(作家、學者)、2004年亮軒(散文家)、2005年劉森堯(文學批評學者)、2006年席慕蓉(詩人)、2007年陳芳明(台灣文學研究者兼散文家)、2008年凌性傑(高中國文教師)、2009年柯慶明(台大中文系教授)、2010年陳育虹(詩人)。若再加上早年的王鼎鈞,則成了「日記十家」。

這一系列我讀過郭強生、劉森堯、陳芳明。那幾年台灣政治社會瀰漫不安、動盪,因而閱讀一個讀書人怎麼過那一年,怎麼記錄那一年,不只是另類的社會觀察,更是透過作者之眼之心之筆,回想自己的那一年那一天,別有一番趣味。

不過,相較於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名人系列,有作家、演員、政治學者等,爾雅的日記書系列,人選的職業則較為單一──皆為「文人」。無批評之意。事實上,隱地的構思與實踐,我至今仍是欽佩。


透過跟上海人民出版社名家系列對照,衷心希望台灣還有出版社願意「犯傻」,找三、五位不同領域的「咖」,各自寫一年的日記,讓讀者可以從三、五雙眼睛與三、五顆心靈,藉由文字甚至照片,去感受、回想曾經經過的那一年。

人在時間之流的痕跡,稱為歷史;一個人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一篇,是為日記。日記當然可以如帳本,有公有私;讀者如我,在意的倒也不是作者的私,也不是作者素顏的,或者妝點過的日常生活。讀者也永遠無法得知作者的意圖,遑論其人生的前程。

窺探永遠徒勞。

2017年10月8日 星期日

詩人是詩人,學者是學者

遙想指南山麓當年,大一歷史老師是歷史學者也是散文家。老師總是低著頭讀著寫好的講稿。老師的教授內容,當年我總難以融入;但老師的學術論著、文學作品,那一年倒是讀得差不多。難以融入,但總有些「題外話」銘記在心:一者是老師訓勉我們,每天至少讀書四小時;二來是老師藉由著名史學家陳寅恪的案例,叮囑我們──讀書必先識字

約莫也是那時候,我開始讀楊牧的詩與文。在楊牧的《柏克萊精神》,也有一篇關於「識字」的故事。那是楊牧懷想受教於知名「白俄」漢學家卜弼德(Peter A. Boodberg1903-1972)的點點滴滴。

楊牧從愛荷華到柏克萊,是因為陳世驤。因為陳世驤,楊牧認識了卜弼德,「聽說卜弼德先生除了俄文,中文,英文之外,又精通許多別的文字,包括希臘文,拉丁文,德文,法文,日文,甚至還懂梵文漢各式各樣的阿爾泰文字,所以他在西方漢學界是令人著迷的怪傑」,楊牧說。

因為陳世驤的提醒與楊聯陞的文章推崇,楊牧修了卜弼德的訓詁課。楊牧挑選了《尚書》中「武成」真偽當題目,「卜弼德先生要求學生每個字都要分析詳盡,一絲不苟,尤其不可忽略歷代各種字書對一字一辭的說法,要能引用,要能判斷是非。」期末報告初稿楊牧寫了四十多頁,卜弼德見狀,笑說「夠了!」楊牧才停筆。楊牧自陳「自讀中國書以來從未如此苦過」。

報告遭到卜弼德「批得體無完膚」。卜弼德的批評,楊牧「有很多地方不同意,可是辯不過他,因為他引證豐富,歷歷在目,我也無可如何」。怎麼辦?楊牧決定博士論文資格考,要請卜弼德主考一門。陳世驤聽到楊牧的決定,「沉吟良久,最後說:『好吧,年輕人總得闖一闖』」。口試時,卜弼德問:「劉勰說屈原賦『金相玉式』,甚麼意思?」楊牧答著答著,空氣就火爆了、氣氛就尷尬了。

口試僥倖過關。最後的論文答辯,楊牧又挑戰卜弼德。不信比較文學是一門學問的卜弼德在讀完楊牧的論文之後,給了他一封綠色墨水的長信,信上說:「讀完你的論文,我總算相信中西比較文學是一門可以研究的學問」。

卜弼德幾乎憑一己之力,開創了美國漢學界中所謂的「卜派」。「卜派學者要求西方漢學家自己把中國古典看懂」,具體而言,「講究對於中國古典(尤其是唐朝以前的文史哲典籍)的絕對把握,於字彙和辭句的質理做徹底的了解,不苟且,不放鬆,追索文字的源頭,分析文字的發展,凡事以歷代字書的證據為依歸,輔之以西方文字訓詁學的知識,不惜與現實中國社會的傳承相違背」。當然,世上沒有無法駁倒的思想方法,任何派別自然優缺皆俱了。楊牧說,「他最大的成就乃是一種學風的建立,而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再也沒有任何事比建立純正的學風更值得驕傲的了」。

後來,陳世驤過世的追思會,楊牧再見卜弼德,「他非常傷心,身體也顯得很虛弱」;隔年卜弼德也謝世了。卜弼德在追思會上對楊牧說:「你在柏克萊的時候,我對你很嚴厲,因為我要你知道,詩人是詩人,學者是學者,需要經過嚴格的訓練」。

近來文白比例之爭,我不瞭解也不想瞭解;卻想起上面這些故事。或文或白,幾分文幾分白,我真的沒有意見。畢竟以卜弼德的標準而言,我有自知之明──不知挺文挺白的有識之士是否也有──我不識字。

註:本文關於卜弼德的描述及引文,皆出自於楊牧的〈卜弼德先生〉,收錄於楊牧,1978,《柏克萊精神》,頁89-101。台北:洪範書店出版。


大器晚成的故事都是愛的故事

   李安的電影「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改編自 班方登( Ben Fountain ) 的同名小說。李安據說大器晚成。李安 1954 年生,取得紐約大學電影碩士後失業六年,直到 1991 年的「推手」、 1993 年的「囍宴」,才漸漸站穩腳步。那年李安 37 歲。但是,...